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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糖多了反而不甜一样,纯用驴粪煨的炕,除了炼丹炉里都可睡觉的孙悟空,除了想锤炼出火脊背金屁股的人之外,谁也消受不了,因为太热,热得让人感到是“热锅上的蚂蚁”。于是聪明的人们就要往驴粪里掺和一些土,半筐驴粪半筐土,这样煨出来的土炕,才是不温不火从容惬意的一种温暖。睡在这样的炕上,连梦都是温暖踏实的,一觉醒来,我们的眼角会结出两枚淡黄的睡果——不知什么人把它叫做眼屎,叫得太俗了。隔着睡果,看见老父老母正在炕头上盘坐着进早餐:一盆木炭火,鲜美如一朵热烈开放的花,一边煨着一只茶缸子,里面滋滋地响着,煮着两颗红枣、一撮茶叶,一边烤着颜色渐渐变得焦黄的馍馍。他们吃一口馍馍喝一口茶,说几句话——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早餐,这就是我记忆中冬天的土炕头。在这样的热炕上你如果还想学习,那么,电脑肯定是搞不成的,除非你怀里抱一个东芝笔记本。坐在这样的热炕上,最好是抱一本书去读,最好也是闲书,如金庸的小说,因为不需要做笔记。就是读着读着睡着了,也不 当马蓉以王宝强浑家的身份鲜艳时髦展示于群众视野,很多人仍旧以“傻根娶了玉人校花”、“王宝强恋情逆袭”之类的消息题目大做作品,这固然是对王宝强的胜利和抱得佳人返来赞扬,但本质上仍旧一种不平稳,潜认识即是美丑的比较,一个搏斗胜利的男子和一个美丽的女子,看似郎才女貌,实则是男子的胜利消解了他的丑,女子的美丽换来了富裕和恋情。 /> 碎片 (一) 八四年,夏天,下午,堂屋前,我在写字。 墨水没了,使劲一甩,“啪”的一声,笔尖部分敲在了八仙桌边上,爹用了十多年的笔被我敲成了两截,截口处如刀切一般。笔里仅剩的一滴墨水洒在裤子上,像一滴蓝色的血,和我急出来的眼泪粘在一处。祖太抬着小脚颤巍巍地过来,说,你爹会打死你! 我十分清楚这支笔在爹眼中的地位。他高小(小学五六年级称为高小)毕业后,就去代课,代了四五年,小学校让他去师范进修了一年,回来时,他买了这支笔。又教了三四年,他又到公社去开了四年的东方红拖拉机,这支笔一直带在他身边。当然,我知道关于这支笔的这些经历,是在我甩断这支笔的那天晚上,从爹嘴里知道的。 祖太又换了一副面孔说,赶快藏起来!见我不动,她又厉声说,赶快把笔藏起来!说着就过来夺我手里的断笔。我没有反应。眼睛仍直直地盯着裤子上的那滴蓝色的血,祖太拿起种菜的小锄头,颤巍巍地消失在眼角,好像朝菜园的方向走去了。 这么多年来,我记不得用过多少支水笔,弄坏过多少支水笔,甚至用同样的动作甩断过不少的笔,甩断爹的笔时那触电一样瞬间全身变麻的感受,仍然占据着牢靠的位置。 半天,我才想起,祖太想把这两截笔埋了!我就追了出去。 芭蕉芋蓬在晃动。我挨过去,祖太蹲在里面,小锄头上下挥动,夏天的稀泥扬起不少。头上的裹帕散下一边来,祖太抬起左手,连稀泥一起别了进去。我看见手里攥着两截断笔。 我折断了几棵粗大的芭蕉芋杆跨进去,使劲掰开祖太的癞蛤蟆皮似的手,夺过笔,跳了出来。身后,祖太好像坐倒在芭蕉芋地里,脸上的表情至今没见过也不会忘记。 我穿过院子,来到大门外,把大门从外扣住。仔细端详手里的笔:我怎样才能把它接好——在爹回来之前。 请原谅一个七岁的孩子的天真的想法。他不知道塑料的什么做的,用什么东西可以把它粘好;他没有听过502,或许那时还没有这种东西。但是好像有谁告诉我,你一定可以把这支笔修好的,你一定可以把这支笔粘好的。我把两截笔拼在一块——一遍一遍地拼,直到我听到爹回来的声音。 几天之后,我忽然想起,我才这么小,怎么就经历这么大的事情,让我经历这么大的恐慌,让我担如此的惊受如此的怕? 当我腋下夹着两截断笔往后门急走时,受到了平时熟悉的后门的捉弄,重重地摔在地上,手里的两截笔好像不是两截了,好像碎了。你的膑骨也碎了——三天后,村子里的草药医生被请来后,他这样说。 就这样,我瘸着腿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。五十多岁的班主任到家里来,看看我的腿,说,你不去了一个月,班里有人的字比你写得好了。我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,班主任没有出声,只定定地看着我,然后他从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来,递过来说:拿去!口气不容置疑。 我抬起头,班主任的神情与往常大不一样,平常更多的是严厉,或者是微笑,而今,他的眼睛好像变得很深,一种我没有见过的深,像电影里某个送儿子远行的父亲,又像某个画家正在探寻着一种他认为可以入画的景,深得不可见底。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经历:我摔坏了爹的笔,我摔坏了我的腿,又意想不到地得到了一支笔。 多年后,我捧着第一次参加书法比赛的奖状,握着大赛组奖给我的闪亮的笔时,我连同我的感激之泪把它装进一个乌黑的小竹筒里,那里面藏着小学班主任赠给我的那支普通的塑料壳水笔。 (二) 八五年,秋天,赶街的路上,我在急急地走。脑子里正播放着昨天下午的一幕: 班主任正在讲数学,他说,这一节有些难,你们要认真听,不然会听不懂!他这句话好像是对我说的,当时我正出神地看着窗外,心早就飞到向往了很长时间的“厂街”去了。早上妈妈对我说,下午我要来和你的班主任请假,明天你随我赶“厂街”街去!我差点跳得八丈高!我还没有去赶过“厂街”!我还没有见过车!我还没有见过平顶房!我还没有去过那个听说卖着无穷无尽的东西的地方!此时,那个地方就像是在窗外,我没有听见班主任在讲些什么。 突然,那些个花花绿绿的想象一下子躲到窗外的柏树后面去了,剩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和一双带着疑问的眼睛。我等着挨一顿批,可班主任没有说什么,又回到讲台旁讲开了。身上一阵凉,原来已出了一身冷汗!回过神来,黑板上已满满一板数字,却一个也不属于我的头脑。 妈妈要来了吧?果然门外黑影一闪,妈妈进来了,挎着个小篮子,篮子里装着些豆荚和三四个小瓜。妈妈叫班主任:大阿弟(班主任是妈妈娘家的族弟)!我想明天赶一趟“厂街”,让玉林跟我去!边说边把豆荚和小瓜倒在班主任的厨房里。 班主任沉吟片刻,点头了! 我只记得其他同学羡慕地看着我,只记得班主任笑吟吟地看着我,只记得窗外又浮起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! 至于班主任为什么准我去这个问题,一直到今天,我才明白其中一二,这是个模糊的概念,因为,事情毕竟过了这么多年,简而言之,班主任是我的老师,是我的启蒙老师!我是一只小鸟,班主任是控制我飞翔的绳索的,那次是他把我放了。他知道,我的翅膀还不够硬,我的目光还不够宽,不够远,他希望我有雄鹰一样的眼睛! 果然,我看到了公路、自行车、拖拉机、吉普车、平顶房,闻到了汽油味、柴油味、咸鱼味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味道。这些味道让我知道山外还有一个还不为我所了解的世界,让我的幼小的心灵蜕了蒙在外面的尘埃,让我一下子明白书里“启蒙”这个词的真正意义。 人生就是由无数个上面这些碎片组成,珍惜这些碎片,就是珍惜生命,就是珍惜人生,就是珍惜灵魂。珍惜这些碎片,人性就生发出熠熠光辉! 我们那时酿酒,用的是木甑子蒸馏,淌出的是温酒,对嗜酒的人来说,那温酒最好喝,最抢口,可也最容易醉人。 书来了,雪中的炭来了。
